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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

生活在這個世界上,你必須學會把災難都當做榮幸,因為連你自己的性命都是別人的恩賜,你還有什麽權利爭取願望中的自由。——《大明宮詞》

*

晚上池喬回到家,小心翼翼地翻開了那部手機,把手機卡放進去,很快,手機屏幕彈出來好多條信息。

都是蘇瑾發來的——

“看到信息的話給媽媽打個電話,媽媽有事跟你說。”

“你怎麽了?”

“需不需要媽媽去看你?”

……

池喬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,於是選擇了回信息:我一切都好,不必擔心。

信息回完,她快速地講記錄刪掉。

她突然想起來,周江與今天離開之前,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加他好友。

池喬趕緊下載好微信,登上去,然後點進班群聊天框,找到了周江與。

好友申請發過去沒一分鐘,那邊便通過了。

Z:還算聽話。

池喬不知道怎麽去回他,所以先給他改了備註,她記性不太好,微信裏的所有好友都是有了備註的。

她很快的,把“Z”改成了“周江與”。

改完備註,她回過去:你…回家了嗎?

正在學校後面的網吧裏嗦著泡面的周江與看到這條信息,突然有些做賊心虛,他咬斷面條,回過去。

周江與:沒呢,在外流浪。

“……”池喬看著手機彈出來的消息,笑了笑,從抽屜裏拿出自己的私房錢,回過去:我請你吃飯吧。

周江與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泡面,再看看那個備註成“姑娘”的人發過來的消息。

泡面突然就不香了,他放下手機,火急火燎地拿上書包跟耳機。

王越皺著眉頭看他:“你幹嘛?不打了?”

“有約。”周江與只丟下了這麽一句話就拿上手機溜了。

……

晚上跟周江與去吃的酸菜魚,因為池喬覺得,她收了人家這麽貴重的東西,不能請他吃十塊錢一碗的靈城粉了。

池喬是第一次吃酸菜魚,她以前在農村生活的時候,吃的最多的就是淡水魚,就簡單地拿油煎巴煎巴就吃了,她從來不知道還有酸菜魚這樣的美食存在。

不過,她點的是無辣的,因為周江與不能吃辣。

她今天晚上吃了兩碗米飯,周江與比她胃口還要好,吃了三碗。

兩個人吃飽喝足後,周江與便去買了單,這麽說起來,池喬想起來,上次“請”他吃的靈城粉,也是他買的單,她只是掛了個請客的名義罷了。

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回居民樓的路上,池喬看著周江與的背影,她突然想到了白天鄒衍喜的那一番話。

她說,她得到了周江與的偏寵。

可是,鄒衍喜他都看不上,他又怎麽會看得上她呢。

突然,周江與在前面回過頭來,擋住了身後的路燈,雙目含著笑:“你走路這麽慢的麽?”

池喬楞了一下,然後低著頭走過去了周江與這才再次邁開腿往前走。

“你的頭…”池喬突然想起來,他今天好像摔了,但他好像並沒有什麽受傷的跡象。

周江與將手裏的煙彈了出去,煙頭砸在地上,火星四濺。

“你是擔心我?”周江與反問她,目光停在她身上。

他是怎麽做到每句話都說的騷中帶撩的,池喬扣著手指,回避他的目光,反駁道:“沒有。”

周江與看她一副嚇著了的樣子,也不逗她了,回答她:“可能是你們那邊角度的問題,沒有砸到。”

池喬松了口氣。

兩個人聊著的同時也走到了居民樓前,周江與停下腳步,居高臨下地看著她:“回去吧。”

池喬擡頭看他,小幅度地揮了揮手:“拜拜。”

她這麽一出正經的告別把周江與逗笑了,眼角帶著笑地糾正她:“池喬,你應該說,明天見。”

池喬:“那,明天見。”

周江與:“好。”

*

新的一天,星期五,池喬起得有些早,她準備出門上學的時候,徹夜未歸的池生平才開門回來。

池生平喝了酒,滿身酒氣,整個人走路都搖搖欲墜,池喬放下書包去扶他。

意識胡亂的池生平瞥了一眼池喬,然後甩開她,一頭栽進沙發。

池喬也不想管她了,直接重新背上書包去玄關處換鞋。

奈何池生平突然從沙發上坐起來,她錯楞地扭頭看過去,還沒等她反應過來,池生平已經滿身戾氣別過茶幾,朝著她大步跨了過來。

這就是池生平發酒瘋的前兆。

池喬嘴巴微微張著,剛想說話,池生平根本就沒給她機會,拽起她的頭發,她整個人疼得往上縮,只能腳步踉蹌地跟著他,書包裝在後背直“砰砰”響。

池生平一個用力就把池喬甩在地上,那雙在她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眼神正在惡狠狠得瞪著她。

她沒說話,撐著手坐在地上,池生平的胸脯前後劇烈起伏著,擡起一只手去拽她,一只手一揚,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響徹整間又小又悶的屋子。

池喬很白,白到一巴掌下來不到半秒鐘臉上便泛起了巴掌印。

池生平揚手又是一巴掌,這巴掌是他拿鞋板拍的。

池喬不再做任何反抗,她只感覺到兩邊臉燙的厲害,耳邊仿佛靜下來,只能聽到“嗡嗡”聲。

池喬很疼,但她楞是一聲沒叫,她在想,蘇瑾當時在承受著這些的時候,是不是跟自己一樣,心都是冷的。

因為是冷的,所以才會做到一聲不吭。

……

結束後,池生平坐在沙發上抽煙,而池喬卻是面目全非地蜷縮著身子坐在冰涼的地面上,整個人發著抖。

她的頭發已經被抓亂了,衣服也耷拉著,書包裏的書被池生平扔在地上,踩得算是腳印,還有一些試卷被他撕爛扔在一邊,一片狼藉。

池喬臉上是巴掌印,手臂上是木棍悶聲落在上面留下的紅痕。

她在發著抖,而池生平像是視而不見,在一邊抽著悶煙,那雙眼睛裏充滿的不是心疼而是仇恨。

很多時候,池喬就在想,池生平既然不愛她,那他為什麽還不讓蘇瑾把她帶走,蘇瑾把她帶走了,她不用承受這些,他也眼不見為凈,多好。

但是,事實就是,池生平估計到死了也不會放過她的。

……

池喬請了一天的假,她身上全是傷跟淤青,實在不能去學校了,在家呆了一天。

池生平打完她之後,又搖搖晃晃地出去了,到現在都沒有回來。

周六傍晚,她洗完澡,臉上的巴掌印已經消了,她才出小區去藥店買消腫藥。

跨進店門的那一瞬間,她撞見了周江與,他好像又過敏了,花襯衫裏藏著的脖子紅了一大片,還多了一些劃痕。

她下意識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,巴拉巴拉頭發擋住脖子上的掐痕。

但她這些都是在欲蓋彌彰,周江與一眼註意到了,沒說話,跨出店門,點了根煙等她。

等她買完澡出來的時候,周江與一根煙正好抽完,在一邊的垃圾桶掐滅,然後擡起眼皮看她。

兩個人就這麽對視著,都在等對方開口。

周江與上下掃了一眼,她今天沒紮頭發,長發落到腰處,兩撮搭在胸前,戴著副素顏墨鏡,臉色比往常要憔悴許多。

“那個……”最後是池喬開了口,“你吃辣了?”

周江與從鼻音裏哼出個“嗯”字,然後視線落在她那截白皙的頸脖上。

池喬下意識地想要拿頭發遮住,下一秒卻被周江與擡手制止了,他的掌心覆蓋在她小手上,溫度一度襲來,她又沒出息地心跳加快了。

“藏什麽?”他問。

他早就看到了,藏也沒用,她越藏,越顯得心虛。

“沒有。”池喬不跟他爭了,松開了手。

周江與去撥開她的頭發,看清楚了那道若隱若現的掐痕,眼底劃過無盡的心疼,下一秒,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怒意。

他語氣藏著冷風:“誰幹的?”

池喬抿了抿唇,沈默不語。

“吳微她們?”

“不是。”池喬搖搖頭,“是我…爸。”

周江與松開她,悶著聲從口袋裏掏出煙,點了一根,蹲在路邊,心情久久不能平覆。

家暴這種事,周江與小的時候就經歷過,所以他懂其中的心酸與無奈,他感同身受,也心疼不已,他不敢去想,他小心翼翼地護在身後的女孩是怎麽熬過來的。

池喬走過去,低著頭看他,於是很軟:“我已經沒事了。”

“他為什麽這麽做?”他嗓子啞的厲害。

池喬沈默了一會兒,開口:“酗酒,我已經習慣了。”

習慣了,是要經歷過多少次才會做到已經“習慣”的程度,周江與不敢去想,他上次見到池生平的時候,以為他是因為自己跟跟他女兒走的太近所以才會那麽生氣。

他會家暴是周江與萬萬沒想到的。

池喬見他不說話,自己也不想在他面前提這種事,她立馬轉移話題:“我記得你不住這邊。”

周江與輕昂了一聲:“我跟王越他們經常在這兒打游戲。”

“那你…”池喬的視線落在他手裏的過敏藥上,打游戲打出過敏來了?

“沒事。”周江與不想她擔心,“吃了麽?”

池喬搖頭:“沒,等會兒得買菜回家做飯。”

周江與沒說話,邁開腿,朝著池喬的小區走去。

池喬捏著藥袋的手的力道重了幾分,半秒鐘後,她跟上他的腳步。

兩個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,周江與連續抽了有三根煙,池喬都擔心他把嗓子給抽啞了。

直到到居民樓前的巷子口的時候,他才停下腳步,回頭望她:“他要再打你,你就給我打電話。”

話說完,他沒給她拒絕的機會,拎著藥袋就掠過她走了。



周江與三個人闖進賭場的時候,引來了不少賭徒的異樣的目光,這三個人,也就只有周江與的氣質能跟這裏融進去,其他的兩個人,怎麽看怎麽像小屁孩。

周江與沒機會那些人的眼光,漆黑的眼珠溜了一圈賭場,最後,在最角落的玩金花的那桌子人裏找到了池生平的影子。

他還沒過去,就聽到了有人喊了一句“草”然後上前抓住了池生平的衣領,罵道:“池生平,你個老王八蛋,欠老子的錢什麽時候還?”

池生平的第一反應是掙脫他就要跑,而那個人的體型比他要壯得多,力氣大到他怎麽掙脫也掙脫不掉。

周江與大步流星跨過去,掌心覆蓋在那個壯漢的手上,眼尾冷冷地瞥過去,嗓子低沈:“他欠你多少?”

池生平一瞅他,這不是上次跟池喬在居民樓下拉拉扯扯那個男孩子嗎。

即使他是個高中生他身上都散發著一股來者不善的氣息,壯漢沒有了剛剛的那樣氣勢,道:“八百。”

周江與扯了扯嘴角,從口袋裏掏出錢包,啪”的一聲,甩在桌上:“自己拿一千,人歸我了。”

壯漢看了一眼池生平,然後又看了一眼周江與,不說話,貓著腰去數錢,然後溜了。

周江與把錢包扔給王越,然後扯著池生平的後衣領,將他一路扯到了小胡同口。

“你個臭崽子你要做什麽?”池生平揉了揉被勒了一路生疼的脖子罵道。

周江與在黑夜中點了根煙,火焰在風中泠冽、在他眼珠裏倒映著,整個人的戾氣又重了不止一點點。

抽了一口,周江與揮了揮拳頭,每等池生平再次說話,他的拳頭已經落在池生平的左腳上了。

池生平被打摔到一邊,他反應過來後,朝著地上“tui”出一口血水,然後看向周江與。

池生平想反擊,周江與不給他機會,又揚起一拳,砸在他又臉,這次,池生平的嘴角滲出了血,他被打倒坐在墻根下,喘著粗氣,胸脯上下起伏著。

周江與在黑夜中用眼尾瞥了池生平一眼,大拇指跟食指拿下煙頭,狠狠在墻上摁滅,然後轉身跨步,消失在黑夜裏。

……

剛洗好澡的池喬收到了周江與的微信。

周江與:肚子餓了,陪爺去吃飯。

本來她興致還不高,看到條信息的時候,她整個人的眼都亮了。

她快速回覆信息:好。

然後下一秒,順手撈上了打火機,換鞋出門。

周江與早就在樓下等著了,她一口氣從三樓跑下樓,還在喘著氣,周江與擡手蓋在她後背輕輕地拍了拍給她順氣。

“想吃什麽?”他問。

池喬本沒有什麽胃口,但聽他這麽一問,胃口也來了,想了想,搖了搖頭:“看你吧。”

周江與嗤了一聲:“行。”

周江與帶她去了一家烤肉店,這是池喬來到靈城,吃的第三頓,自己都沒有聽過名字的食物,還有一頓是那頓火鍋。

肉是周江與主烤的。

她一開始並不好意思吃,周江與便一直給她夾,最後夾到碗裏都快裝不下了,她才拿起筷子嘗了一塊,噴香的味道在她味蕾炸開,她有些楞住。

周江與見她一副像吃到了毒藥的表情,皺眉問道:“糊了?”

下一秒,池喬的臉上漾起了笑容:“沒有,很好吃。”

周江與一聽,沒說話,繼續烤,烤好了就繼續往她碗裏夾。

……

池喬今天吃了不少,肚子有些漲,最後吃不下了,周江與自己一個人幹掉了全部。

最後結的賬是周江與結的。

吃飽喝足,兩個人從店裏出來走回居民樓小區,此時已經是夜裏的十點鐘,夏風習習,兩個人的影子在路燈下交疊在一起、一前一後走在小巷子裏。

池喬還在糾結吃飯的錢,她看到了周江與付款的金額了,她拿出手機,給他轉了一半過去。

前方的周江與掏出手機,低頭看了一眼,沒有說話,也沒有收款,重新把手機揣回兜裏。

池喬想上前去問他,還沒等她跨步,突然,他停下來了腳步,在原地蹲了下來,不知道在摸著什麽東西。

池喬瞎了眨眼,看過去,看清楚了,是一只白色的小貓。

突然,那只貓突然朝著她看了過來,兩只貓眼在黑夜裏閃著耀眼的光芒,她急忙捂住了眼睛。

池喬從小就怕貓,因為她害怕貓的眼睛。

以前小的時候鄰居家就有好幾只貓,每次晚上都會爬過不高的圍墻跑進她家院子,她一看到撒腿就跑。

而周江與就不一樣,他妹妹周江藝喜歡貓,在老宅那兒就養了有五六只,他想不習慣都難。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順著貓毛,回過頭去看池喬,發現她已經被嚇得縮在了一邊不敢向前。

“過來。”他語氣很輕的、帶著點哄孩子的意思。

池喬捂著眼睛,透過手指縫裏看路,顫顫巍巍地走過去,周江與讓她蹲下來,可她還是很害怕,便蹲在他身後。

“別怕,它跟我一樣,不會傷害你。”周江與邊說著邊轉身,把她的手從眼睛上移下來。

周江與的手貼著她的手,他的手心很大,大到可以完全遮蓋住她的手,等他的手心的溫度向著全身襲來的時候,池喬本是緊張的神經突然一下松了下來。

他帶著她的手覆在小貓身上,來回揉了幾下,那種奇妙的觸感讓池喬後背起了身冷汗。

“它好軟。”她說。

周江與笑了一聲,松開她,讓她自己來。

池喬鼓起了勇氣,往前蹲,繼續擼貓。

那只貓像是很享受池喬擼它,縮著腦袋“喵”了有好一陣,池喬被它可愛到呵呵笑。

周江與站起身,靠在墻上,一只腿蹬著,從包裏掏出來一包椰王,咬出一根,摸了摸口袋,發現沒有帶打火機。

他去叫她:“池喬。”

池喬回頭看他:“怎麽了?”

“帶打火機了麽。”周江與嘴裏含著煙,說話的時候那根煙搖搖欲墜。

池喬摸了摸口袋,還真就翻出來一個打火機,她剛剛出門前順手抓起的,這個打火機還是他們倆第一次見面用的那個。

她起身,遞給他。

等周江與點完煙,她再回頭的時候,那只貓已經不見了,估計是看到老鼠了。

池喬是這樣想的。

兩個人就這樣沈默地站在小巷子裏,與路燈作伴。

“快回去吧,時間不早了。”周江與抽完一根煙,在墻頭摁滅。

池喬沒帶手機,但也知道現在的確是不早了,她點點頭,然後轉身:“那我走了。”

周江與點頭,“嗯。”

池喬轉身,在拐角處消失。

周江與看著池喬離開的背影,眼底盡是柔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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